&&&&步至殿中阶下,恭敬下拜叩首,行了大礼后,便起身立在一旁。
    太后先未命他坐下,只居高临下地细细打量他。
    须知寻常士族官员见天子与太后,只略拱手躬身行礼,便会被叫起赐座,如苏裕那等顶尖士族,又身居高位者,甚至不必行礼,可自落座。
    眼下郗翰之已算一方封疆大吏,又才立了功,本不该受此冷遇。
    然太后因记挂先前苏裕之言,欲敲打试探一二,方如此行事。
    若郗翰之稍稍显出不悦之色,便表明他心底对目下之境遇与官爵颇多不满,往后需多加压制。
    好在细观半晌,他始终垂首敛目,恭敬静立,似老僧入定,未有半分不耐之色。
    太后这才满意,肃然的面上露出几分笑意,命人搬了榻来要他落座,随口问了两句先前路途中之事,便道:“郗卿此番平李道山之乱,着实功劳不小。你又娶了我家阿绮,我素来将阿绮当亲女儿一般疼爱,如今你也算我半个女婿了,想要何等封赏,卿不妨直言。”
    郗翰之端坐榻上,闻言抬眸瞥一眼太后看似和蔼,实则疏离的面目,一下便明白,她如此说,并非当真将他当作自己人,只是借此敲打他,得崔公与大长公主之女为妇,已是逾越,万不可真将自己当作皇亲贵戚。
    他拱手道:“臣惭愧,替陛下与太后手刃逆贼,本是分内之事,不敢居功,更不敢提封赏。”
    太后观他神色不似作伪,方放下心来,将先前与苏裕商议好之事说出:“卿不必自谦,立了功,总是要有封赏。我与苏相公等已商议过,你不必再往京口去,且往寿春去吧,往后,豫州便交你手中了。”
    此言是要他镇寿春,为豫州刺史。
    郗翰之心中却迅速将晋室疆域温故一番。
    先前他虽已领青、兖二州刺史,然此二州皆是侨置之州,地狭而人稀,且常有变动,另都督那八州,除徐州外,也俱是侨置之州,名号听来不小,实则只是除手中北府兵外,并无自己之阵地。
    而豫州不同。
    豫州虽大半为北人所占,却仍有一片土地归晋室。地虽不广,好歹是一方天地。
    只是,太后与朝臣们,素来看不上他的出身,即便立功,也不会稍加青眼。
    肯将豫州交他,乃是因豫州之西的荆州,仍盘踞着六年前所诛杀的袁冲之子袁朔,此时正蠢蠢欲动。
    而寿春以北,则有胡人虎视眈眈,动乱不休。
    难怪要交给他。
    郗翰之心底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恭敬垂首称谢。
    “郗卿果然是我晋室股肱之臣。”
    太后见他毫无怨言地接受,这才彻底放心,道:“你才新婚便出征了,如今好容易归来,与阿绮且多在建康留两日吧,后日陛下与我将往同泰寺礼佛,你与阿绮也同去吧,便当是好好休整散心。”
    郗翰之忙应是,心中想起那妇人,下意识蹙眉。
    太后见他这副模样,不由想起先前阿绮欲和离之言,遂也不唤“卿”,如亲长一般,以字称之,道:“鉴安啊,阿绮自小在我膝下长大,是个温顺知意的好孩子。只她是教人捧在手心里长大,未受过委屈,与你成婚后,却独居了一年,心中难免有怨气,你且多体谅她一些,她再有不是,也是崔公之女,你万莫放在心上。”
    提及崔公,郗翰之一顿,渐渐想起旧事,愈发恭敬诚挚地答应后,方退去。
    ☆、菱洲
    雨后稍霁,山脚府邸中,阿绮自将拜帖送出后,便起身梳妆更衣。
    翠微观一眼天色,边替她绾发边道:“已近晡时,道路shi滑,女郎何不明日再去?”
    阿绮望一眼天色,坚定摇头道:“不必,今日便去吧。阿秭已归来数日,我也该去看看。”
    实则方才婢子来报,郗翰之随宫中谒者入宫,教她稍松一口气。
    目下她实在不愿夜里与他共处一室,不妨趁着他不在府中时,先离去。恰数日前,堂姐崔萱已自会稽归来,正寡居菱洲岛,她便欲往那处去。
    待住两日,郗翰之便要外出任职,那时她独留建康,再寻机会离去。
    待梳妆毕,戚娘等也简单收拾好了衣物,登车一路往菱洲岛去。
    菱洲岛乃昆明湖中淤泥沉积形成之地,崔家于岛上建了别馆,如今崔氏族人多在各地就任,其余留建康者,也多居宫城南面的府邸中,是以别馆常年空置。
    数日前,崔萱归来,因少时常在菱洲岛游玩,遂搬至那处独居。
    昆明湖位于宫城以北,东枕钟山,广阔静深,距离阿绮居处不远。
    这一路虽地软泥shi,却也不过小半个时辰,便已至湖畔。
    已是日入,沉沉暮霭笼罩在湖面之上,时又凉风吹过,带来扑面水雾。
    阿绮方下车至渡口处,便见浩淼烟波间,一叶扁舟悄然驶来,在宁静湖水中,划开层层波纹。
    舟上立着两婢子,甫一靠岸,便将阿绮扶上舟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