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过了几天,天更冷了。
    南方的shi冷与北方的严寒不同,伤兵都转移去了后方最近的县城内,沈姝云不想错过第一手军情,跟着老军医一同上了战场的后方,抬伤兵,及时止血救治。
    连日下来,她手上冻裂了好几个口子,白净的脸也冻伤了,透着一股病态的红,在血和泥土的沾染下,一点看不出女儿家的模样。
    她满心期待,只要打完这场仗,度过这个冬天,她和景延,都会迎来新生。
    南州落下第一场雪的那天,裴珩回到了军中,带回了前线的消息。
    “我军已攻下南州城,将平昌王枭首示众,可惜靖安王追击流寇,死于乱军之中,至今仍未找到尸首,只怕是落于马下……死无全尸。”
    消息很快传到沈姝云耳中,她飞速包扎完伤兵的腿,骑上一匹快马,赶往尸横遍野的战场。
    冷风呼呼从耳边刮过,清晨的小雪下成了鹅毛大雪,她感到手上生疼,脸也疼,哪怕身披厚重的披风,仍抵挡不住shi寒侵体。
    “不会的。”她呢喃着,全然不相信晋王的鬼话,心里却有那么一丝的害怕。
    万一那是既定的命运,万一她和景延在前世没能撑过那个夜晚,死在了一起,那现在……她奔向他,是不是也在奔向注定死亡的结局。
    她越想越害怕,却不肯勒马犹豫,咬着牙顶过寒风冷雪。
    景延有个秘密。
    由于在军中长时间的用力过多,他常常夜难安寝,但回到沈姝云身边后,他每晚都睡得安稳,彻夜无梦。
    今天,他久违的做了一个长梦。
    他又梦到了多年前梦中的那个破庙,成了大雪中依偎在沈姝云身边的那个人,这一次,他安静的枕在她怀里,等到长夜过去,大雪停下,等到了天边透出第一缕阳光。
    身后的伤口渐渐不痛了,他叫醒了昏沉睡着的沈姝云,心情复杂的触碰她冰凉的脸颊,在她惊慌躲避的眼神中,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
    他的确长这个样子,眉眼间却无神空洞,仿佛失去灵魂的傀儡,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。
    “你感觉好些了吗?”她怯生生的问。
    “嗯。”他站起身,俯身将坐着睡了一夜,身体僵硬酸痛的沈姝云抱起,在她的惊呼声中,将人带到庙外。
    吹一声口哨,白马便从屋檐下踏雪走了过来,呼着热气,来到二人面前。
    “平昌王已死,京城与军营必然大乱,此地无处容我,我也无意强求。”他在初升的阳光下,看向沈姝云的双眼,缓缓道,“我在朔州有些干净的产业,养活两个人不成问题。”
    “将军是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“我在问,你愿不愿意跟我走。”
    梦境因少女浮起薄红的面颊变得梦幻旖旎,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,他将人抱上马,两人共乘一骑,在厚厚的雪地中缓步前行。
    朝着鱼肚白的天边,朝着互有所依的未来走去,心底升起浓浓的满足感。
    做一场美梦,景延微笑着醒来,发现身上盖着厚重的披风,身边有一忙碌的身影,正是梦里都忘不掉的沈姝云。
    在这一刻,梦境仿佛与现实融合在一起,不知为何,他心脏泛起酸楚,眼角盈盈溢出泪来。
    “阿姐……”不自觉就唤出声来。
    沈姝云回身看他,从烧开的药炉边走过来,看他眼睛shi润,自己也忍不住委屈,难过道:“裴珩缠住了前来策应你的人马,要不是我赶过来,这会儿你早被雪埋了三尺了。”
    “我相信你一定会赶过来。”他用力抬起手,想让她来牵。
    “笨蛋。”沈姝云坐过来,握住他的手。
    二人身在山洞中,洞口外被枯树枝遮挡过半,外头透进来白亮的雪光,山洞里又宽又深,沈姝云特意将他藏在这里,去外头拿了吃用的东西来,足够两人在这待一阵子。
    “没了你,军中且要乱上一乱,那晋王喜欢争功劳,战后的杂事都叫他去做好了,我也想看看,小皇帝能给他这个大功臣什么封赏。”
    她小心替他理着头发,忍不住埋怨,“你说你,要作假,装装样子就是了,何必做的那么真,腿都差点摔断了。”
    “也不全是装的。”景延小心挪动着脸,往她腿边凑,告状似的嘀咕,“裴珩的人对我下黑手,要不是我有防备,真就给他们得逞了。”
    闻言,沈姝云鼻子一酸。
    “我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,可来的路上,我真的很害怕。万一你死了,大周往后该是什么样子,你的军士怎么办,我又该去哪里……”
    她伏下身来,趴到他胸口上,任眼泪流进他衣衫里,温热的染成一片。
    景延微笑着抱住她,轻拍她后背,“别哭嘛,我又不是真的死了。”
    他给她讲故事,说起梦里孤身的将军和无依的女子放下一生所累,回归田园,共结连理,生了好几个孩子,后半生热热闹闹的,像他们一样,彼此拥抱着取暖,度过了数不清的寒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