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好情知眼下局势紧迫,任何一方也拖宕不得,她径自续道:“五千兵卒虽不足以平定霞阳,然牵制一场宫变,却绰然有余,浦水距霞阳不过一日路程,我持有先帝亲赐的玉令,你亦有黎家世承的飞鹰令,我们可借二令修书一封至浦水,浦水戍有二将,皆乃忠勇之士,久已有心驰援霞阳,是以,虽无军令虎符,见此二令,二将断不会坐视霞阳百姓陷于水火。”
    “自古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……更何况,本朝素有先调兵后补令之先例,自然,浦水二将虽不能一举击退诸部,然暂缓局势、坚守待援,绝非难事。”
    她见眼前的将军隐有动容,继而道:“阿yin,你想想,若此一去,随军的粮秣又能撑至几时?好,即便沿途征粮……岂不耽搁时机么?”
    “若我们回师瀛都,助殿下稳住朝局,一但大局落地,往后再不必受制于昏君,待事了,我们便可堂皇正大地请旨,出兵霞阳。”不知为何,言及此处,祝好眼中竟已盈满泪水,“我亦知如今国中兵粮皆缺,可再如何,也胜过眼下的五千兵卒……只消浦水二将撑至我们回援……再且……”
    她抬起一双泛着水光,却不减憧憬之色的眼,“再且,领兵之人,是阿yin你啊。”
    梅怜君为之一怔,面上竟有几分灼热。
    偌大的天地间,风声已歇,飞沙再起,却是行军之势,梅怜君望着眼前掉珍珠似的小娘子,涩然道:“好啦……别哭了。”
    假义
    只一息之间,攻守易形。
    栓子眼底翻涌着几近癫狂的戾色,颅内昏胀欲裂,喉间的血腥气缠绵未散,他死死眈着眼前这群道貌岸然、假仁假义的伪君子,又是好一阵疯笑。
    末了,将注目钉在宋携青身上。
    他的好老师,慷慨大义地救下他所谓的手足、救下好一个个名臣硕老,自他归国,老师总不忘对他谆谆言教,却从不强求于他,每每于政事之上,又对他空留一隙余地,由他自作决策,待他存心择定不妥之策,老师便蹙着眉,问他:“陛下确当如此么?”
    他同他坦陈利害,再道,所谓师者,不过引路之秉烛,辅佐之杖屡,陛下妄如何,臣只囿于诫,若陛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非臣所能干预,臣惟伏陛下百般裁决皆无悔期,亦只愿陛下明心见性,切切一睹人间
    百姓之苦。
    他何须一睹粗布褴褛之苦?又有何人曾一睹他之苦?舍他予仁舍他予义?他不得善待,何须善待他人?
    他亦明了,宋琅面上冷情,实则处处为他筹谋,可他却时常与之唱反调……他并非真正的江稚啊,是以,宋琅也不当是他的老师,宋琅待他好,也不过是因着他披着江稚的皮,披着江稚的名……
    不只是他宋琅,今夜月台之下立着的人丛,无不是如此!阿临亦是……
    栓子闭上眼,月台之下,旌旗随风旋卷又舒展,兵甲整肃,万民同心,月台之上,立地臣之肱骨,更有真正的江稚,所谓的瀛朝正统。
    他逃不掉了。
    虽则,他也从未想过要逃,自始至终,他所想的,是毁掉他们所在意的一切……好教他们也尝尝凄清孑然的滋味。
    他如堕烟海,却仔细听得长刀出鞘的铮鸣声,下一瞬,胸口正中阵来锐器破开皮rou的镇痛。
    栓子睁开眼,见兰元持着刀柄的一端。
    他心境方才平息的风声再度狂肆而起,他、他们,所有人……待他的好,皆只因将他当成了江稚,唯独兰元不同,兰元一开始便知他到底是何人!可如今,兰元也恨不能他死……
    栓子反攥刀刃,仰天大笑。
    兰元腕间一旋,刃锋更进一寸,直搅心瓣。
    栓子撞在淌满血的月台之上,一双已失神采的眼钉着无波无澜的兰元。
    天宇惊雷炸响,粗风裹着骤雨齐下。
    栓子想起许多年前,亦是在一雨季遇着兰元,如今回想,只觉荒唐可笑……
    生平十余载,在随着风雨渐逝的薄弱气息中渐渐明了,原来,他从始至终只不过是个任人提线的傀儡,自多年前的那场连Yin雨开始,便已落入棋局。
    难辨黑白。
    他这一辈子,区区十七载,究竟算什么?栓子想。
    若有下辈子,他宁堕畜生道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雨势汹汹,长而不绝。
    黎府之内,药倒的大臣陆续转醒,方一打眼,却见满府红绸尽撤,取而代之的是悲苍的素缟。
    宫禁之内,亦是忙作一团,一场宫变方才落定,再有霞阳一事亟待解困。
    江稚虽未以皇帝自居,却已有条不紊地吩咐诸事,急召朝中肱骨上殿议事,宋携青亦在其列。
    祝好独一人在宫檐下暂避风雨,待雨势渐缓,她方出一步,便迎面撞见驰骋在马上的梅怜君。
    她绽开一笑,唤她,“阿yin。”
    梅怜君行色匆匆,见是祝好忙勒转马头,她利落地翻身下马,想也不想,轻轻一拥祝好,“幸而有你,翩翩。”